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蛛的废墟

  时间总是让人畏惧,但看穿时间又使人害怕。

  蜘蛛在窗角织了网,网连接雪白的新墙和干净的玻璃,构成了一个小三角,这是最稳固的结构,可以让网坚韧到最大程度,所有蜘蛛都梦寐以求的风水宝地。

  它打退了一切想占据它地盘的同类,还捕食它的亲戚——一种擅长吐丝结网,却攻击力低下的圆腹结网蛛。

  蜘蛛们总是想在所有地方都结上网,广织网,囤口粮。但它不需要,它年轻但凶悍狡诈,它将整个高窗台据为己有,只在窗子的右下角织网,有且只有一个网,有且只有一只蜘蛛,它是这片高地上孤独的王。

  不知好歹来挑战它的蜘蛛要不被吃了个干净,要不就被赶得远远的,侧卧之地怎容他蛛酣睡?落败的蛛都狼狈退去,勉为其难地在楼梯、天花板等地随便找了个地安顿。

  夏天高温,蛾蚊蝇虫格外活跃,是一个蜘蛛美餐的季节。它的蛛网上总是挂着莽撞的飞蛾,飞蛾愚蠢而粗鲁,它们大力的扑腾有时候虽然可能把蛛网扑破那么一些,但也将自己缠得越来越紧。它对食物一向很有耐心,总是安静地趴在蛛网边看着它们白费精力,自寻死路。

  上下振动不停的蛛网上,它好整以暇,八条灵活有力的长腿规矩收拢,一动不动的它好像逼真的整蛊玩具——最吓人的那种,当猎物精疲力尽时这只活的整蛊玩具才会动起来,施施然地爬到猎物身边,吐丝,把猎物裹成一个厚厚的茧,然后修补破损的蛛网。

  年轻的人类抱着书或背着书包在楼梯里上上下下、来来往往,赤裸裸的肩臂和大腿散发着热气,温热的皮肤下流淌着新鲜的血液,香水味、古龙水味和人类本身的味道混着血液的气息,在人类看不到的世界里碰撞,泼洒出不同人不同部位不同的油画色彩,混杂出一片片一块块不同但又旗帜分明的颜色,蚊子寻息而至,挑选着自己钟爱的颜色,像挑选着自己喜欢的饭店。

  “感谢人类。”当饱餐过后的蚊子一头撞进它的陷阱里时它也许会这么想,在吮吸蚊子的时候它也算是在啃食着人类吧。

  保洁公司半个月会清扫一次楼道一个月清理一次天花板,它的竞争者换了一茬又一茬,如果不用正常人类的年岁来计算它一生的长度,而是以一次它的竞争者的死生为轮回的话,它一定是到了看破红尘的年纪了。

  人类从来没有打扰过它的生活,也是有它从不把自己过分暴露在人类视野里的缘故。它只结一个位于右下角、光源死角的网,窗在楼梯跨层间隔处,居高临下地将日光放进楼道里。光总是它最好的包庇者,光吸引走人类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法注意到窗角那只凶恶的蜘蛛,光还能使玻璃看起来永远透亮——看起来没有什么能弄脏这块高高在上的玻璃。虽然它是个该与黑暗为伍的生物,但它却和光相处融洽。

  春去冬来,人来人往,当雪白的墙壁终于被隔壁漏水的洗手间管道浸得发黄,蔓出薄薄的苔藓,聒噪的鸟类的高空排泄物弄脏了玻璃,它已经很老很老了。
 
  最后一只飞蛾在网里挣扎了好久,终于挣脱了蛛网的束缚,劫后余生后忙不迭地往外扑,恨不得再多生出两对翅膀。安静守望的它默默地爬过来,把破烂的蛛网修补,吐丝、结网、吐丝、结网——如此重复,它修补了一夜。

  第二天,它死了。它第一次把自己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人类面前,根本不用思考被人类发现会怎么样。因为它已经死了,尸体挂在自己的蛛网上,八足尽张,身形骇人。

  “啊!好大的蜘蛛!可怕!”发现它的人类大叫一声,它图的也许就是这一声大叫,让它凶恶如年轻一般。随着这一声大叫,它的王国顷刻化为废墟。生的意义被抽离,剩下的便是废墟。它的尸体在它的王国废墟上挂了三个星期,它是它一辈子的陷阱上最后的猎物,每天都吓到睡眼惺忪的人类。直到保洁公司来,擦净玻璃又替它收尸——和垃圾一起不知道丢到哪个垃圾桶去。它那挂在不新鲜的断裂的蛛网上的尸体才得以摆脱日日被风吹得转转悠悠的命运,不久之后会不会有新的“它”在此重生,更年轻更凶猛,我不知道。

  后记:废墟是无尽的时间的代表,蜘蛛的生命与我们人类相比微不足道,但我们的生命与无尽的时间相比,我们虚弱的、短暂的生命和飞蛾或蜘蛛的生命一样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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