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梦的注脚

 cp:普洪

摸鱼产物,刀子一把,慎入慎入。

你相信梦吗?  

  伊丽莎白很难回答,她失去了一段记忆。

  医生说,那是最普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医学病历本上的PTSD四个字母,突兀地、硬生生地拼接在她的记忆里,虚假地承载了她支离破碎的记忆带。

  她从医院出来,回到家,花园里的天竺葵因为无人打理,枯枝败枝散了一地。由此可以看出生命与生命有时真的会有很大的区别,同样无人打理有的天竺葵死得痛快,有的天竺葵却能顽强求生。

  她拿起篱笆旁靠着的铲子把枯死的花都铲了出去,很快铲除了残枝败叶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被五颜六色的小彩砖分割得整整齐齐的花田原貌。   这片花田虽然小,但是却非常精致。彩砖压得很实,花长得再怎么张牙舞爪都不能撼动它们半分,靛蓝、祭红、霁青、鹅黄、莲灰、桔黄、枣紫……她默默地数着这些颜色,每一个都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这些个她的“最喜欢”在花田里组成了一条彩虹,虽然现在灰头土脸,但依旧有着云开雨霁的清爽。

  她清点着花田里剩余的花,原来花园里除了满目皆是的天竺葵以外,还有星星点点的矢车菊散布在花田四周。虽然很少,但矢车菊却以温柔的姿态将天竺葵围在花田中心。

  她看到这,不由得笑出了声,心里觉得这个分布看起来很温柔,但其实很强硬而且不讲理。她的笑意爬上眼角,然后又速速地从眼尾坠下,突然想不起自己是为何发笑了。

  她弯腰去抱地上那些枯枝败叶,医院的消毒水味从她的领口涌出来,像水雾一样阴魂不散地缠绕着她的鼻端,像水珠一样凝结在她的鼻尖,滴落到那些曾经也绚丽过的花朵上,凄凄切切地染着病怏怏的气息。

  这些气息混在一起怕是会融出什么更可怕的心情,她怕得不行,害怕那些忧郁的情绪会像附骨之蛆,一直缠着她,细细密密地一直咬她。她赶紧把它们丢到堆肥区,然后慌不择路地跑开,回到正门,打开了房门。

  房子,等着她回来,在她踏进门的那一刻将房子本身的意义柔情化,变成一个字,家。

  她又回到了她的家,打扫干净后躺上床。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印在有点点灰尘味儿的床具上,那是她躺在最熟悉的床榻时的气息。这气息洗刷了她的口鼻,温暖了她的四肢,把医院的消毒水味用力洗去,把离别的悲痛隔绝。它是这样熟悉这样温暖,也这样的强大,足以对抗一切死亡、病痛甚至于生离死别相叠加的打击。

  她很累了,躺在最熟悉的家里,她在没有药剂的作用下睡去。不再做那些没有图画也没有声音,好像存在只是为了欺骗她自己“你一夜无梦,黑甜好眠”的梦。

  她做梦了,做梦的感觉很好,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灵魂还在这个躯壳里。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梦到这样的场景:

  有个人背对着她,在一排路灯下走着,好像刚与自己道别,止下了自己相送的脚步。只是独自一人地,从一个亮着的路灯下走进一小段黑暗里,然后从黑暗中走出,走到另一片灯光下。

  路灯在她眼中照不出旁近的事物,只映出那人的背影,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孤独的背影。那人走着,在明明暗暗间离去,没有回头说一声再见,背影却好像舍不得走似的,硬是要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像定格画一样的淡如青烟的幻影,她几乎不敢眨眼,怕眨了,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

  梦里兴许是有脚步声的,但醒来却记不清,只记得那人的脚步似乎瞬息间就走出去了好远,事实上却缓慢得近似深情。

  梦里兴许是有色彩的,但醒来却记不清,只记得那人的基本轮廓,那人成了一道残留梦境里的剪影,她忍不住要给剪影涂抹颜色。可惜,醒时与梦中终究不同,她始终不记得,暖黄的路灯是怎样地撒在那人的肩头,那人的银发被路灯染成了怎样的颜色。她涂抹的色彩都不合适,好像给断臂的维纳斯装手臂,什么姿势都不相适宜。

  为什么会记得是银发呢?不知道。

  她想啊,也许那人的名字以及自己与他相关的记忆都深埋在梦的注脚里,那人跨过长街的每一块砖时,也是从注脚的行距间踏过。只留下她,拿着原文却遗失了注解,终不解梦。

  在很久很久之后,她垂垂老矣,喜欢坐在院子的摇椅上,看花田里花团锦簇,然后小小的,又连续不断地打起了盹。

  昏睡的时间长了,她却终于开始不再做那个梦了。梦变成了花田,有个人拿着小园艺剪在修剪花蔓生的枝条,脚边是一小把他扯下来的杂草。黄昏柔软温暖的光洒在他肩头,脖颈的汗水亮晶晶的,银发被镀上了金,格外的美丽。她依旧坐在摇椅上,膝头盖着暖洋洋的羊毛毯子,毯子的边角是她细细绣上去的矢车菊。

  那人转身,丢下剪刀,跨过杂草堆,手指间夹着一枝花。噔噔噔地走过来,脚步沉沉的,很有力,直直走到她跟前,单膝跪下,轻轻地把手上的花插在她耳旁。

  他的脸从毛头孩子的稚嫩变成青年人的成熟,再变成中年人的坚毅,最后变成了老年人的沧桑,唯独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像一汪湖水,湖底深深地埋着她。

  她笑了啊,眉眼顿时鲜明,如果医生在,会真诚但公式化地恭喜她,她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终于痊愈了。可惜这里不是医院,她旁边也没有医生来妨碍她的心情。院子里只有两个人,所以显得空荡荡,院子里满是花,所以显得格外热闹。满园的花在窃窃私语,他们两个不说话,只是交换了一个轻轻的,夹着花的香味和风的气息的黄昏时期的吻。

  比起冷冰冰的痊愈,她更想把这认为是:

  她终于找回了梦的注脚。

  好了,她终于可以不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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