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教室

                     教室

cp:耀朝 

亚瑟穿过了走廊,黄金雕成的蔷薇在白石之间妖艳地绽放,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阳光正好,撒在花藤缠绕的支架上,花藤枯萎干裂死气沉沉地,与下面朝气蓬勃的乱草成了鲜明的对比。窗旁是一溜儿的牡丹,花瓣像是盛不起清晨的露水似的,颤巍巍地随风摇摆,像是落魄的美人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头。花茎折了。风起,吹开了些许牡丹折断的茎叶,露出了被遮盖住的另一种植物。与颓唐无力的牡丹不同,那植物在成长,枝头酝酿着鼓鼓囊囊的花苞,安静地掩盖着磅礴的生命力——那是玫瑰。寂静无声的长廊里没有人也无其他声音,只剩皮鞋坚硬的后跟落在地板上的轻响。“啪嗒啪嗒”回荡在走廊里,被放大到清晰可闻,除了脚步声唯一能够听到的,就只有亚瑟自己的呼吸声,四周无处不弥漫着一片令人发毛死寂气氛。

大片大片灿烂阳光穿过宽敞庞大的落地窗,斜斜地射到走廊的地板上,明亮温暖的颜色不断地刺激着亚瑟的视网膜,阳光下的事物在他看来几乎是纤毛毕现的,连缓缓飞扬的细小尘埃也绝不放过。就是这样太过夺人的色彩吸引了亚瑟太多的注意力,他差一点点就没有注意到落地窗台下那一列被墙壁和地面相互遮挡所成的阴影。他奇怪地朝那列阴影看去,在短暂的聚焦后总算看清了,其实每扇窗子下面都有装饰,但是明媚的眼光夺取了它的存在感,它便悄然将自己隐没在离阳光最近的阴影里,隐没在深色的墙壁里。只是这装饰有些奇怪,它有着环形的铁质锁环暗暗地附着在那片阴影里,如同一个健康男人迅速消瘦下来后干巴巴并青筋暴露的大手一样,无助地伸出自己锈迹斑斑的纹路。

这样的“大手”一个窗子下缩着两个,不注意就不怕,可一旦注意就不由得有些瘆得慌。亚瑟缩了缩肩膀,往前大步走去,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往那阴影里去。他一边尽力盯着脚下鲜红的地毯一边不断思索着那铁环像什么。“像港口的驳船锁么?”亚瑟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狠狠打了个冷颤,浑身像是被闪电炸起了毛,电流滋滋滋地在皮肤和血管处作响,他几乎停止不了自己的颤抖,脚趾因为电流激起的酥麻快感刺激得微微蜷缩,浑身都在发冷,再明媚再温暖的阳光似乎都不能温暖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身体的温度正在不断地下降、下降。这诡异的感觉引得他不由得小跑起来,想要冲出这条压抑的走廊。走廊似乎有些长得有些太过分,到现在都没能看到尽头。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鼓点般靠近了,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飞速地掠过了亚瑟向前奔去,发丝飞扬一片灿烂美好,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光,伴随着这人的奔跑,营造出一片漆黑的海浪在涌动的感觉。

跑着跑着,他突然在亚瑟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对亚瑟笑着说:“老师,快一点哦,时间快要到了!”虽然看不清这人的面容,连嘴角的笑都仿佛蒙上了厚厚的带水汽的蛛网灰尘,但这长得可怕的走廊好像猛然有了终点。亚瑟被钉在原地似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翩然而去,以一种快得超乎人想象的速度朝走廊那头跑去。想问的问题全部卡在喉头,想伸出的手死死地贴在身旁。不能问,不能说,不能动。

直到那人的身影从亚瑟的视线里消失,亚瑟才能继续自己行走的动作。亚瑟心怀不安地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走去,走向一片刺目的白芒。

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教室,亚瑟看了看怀里的英语教科书迟疑地推开了教室那扇夸张地雕着花的门。没有班别也没有编号,教室的门口挂了个小小的红色风铃,上面挂着一个以深红色花朵为装饰的卡片,上面是用花体书写的——1840.6    意义不明

推开门,与外面寂静的环境不同,教室里面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嘈杂、混乱,声音像千万条快速游动的蛇,争先恐后地钻入耳朵,穿过脆弱的耳膜,在听觉神经处爆炸开来,大脑来不及做出反应和分析,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声音呼啸而来使耳朵尖酸的疼痛起来。声音的蛇邀请着神经与它们共舞,却得不到回应,愤怒的它们闪电般钻出了脑袋,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不留地全部撤出。声音,停止了。

亚瑟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还有些昏沉,下意识要去寻找先前那红色的影子,可满教室一片灰蒙蒙的,像是放置多年颜料干枯落满灰尘的廉价油画,鲜红亮丽的颜色被厚厚的灰尘遮盖。一会儿是极静一会儿是极闹,现在又复回极静,所有打闹的、喧嚣的、过位的人全都停了下来,机械性的回头望向亚瑟,他感觉他听到了头颈间骨头摩擦时发出的渗人的“嘎吱嘎吱”声,此刻的他无比盼望上帝告诉他那只是错觉。他们都有着极其消瘦的身形,颧骨没了腮边肉的遮挡,高高地立了起来,手臂上的骨骼接连处被一层青白的皮肤覆盖,却还是能将那骨头的样子看得个七七八八,他们与一副骨架之间的差别竟然就只差一层皮!当然,还有眼睛,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亚瑟倒是希望他们没有眼睛,因为那一双双无神无光泽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两个连一丝光亮都吞噬殆尽的黑洞,每个人都僵着一张脸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这段极静与极闹的快速更迭,让上了年纪的英格兰绅士有点吃不消了。听着听小骨敲打鼓膜突突突的声音在这突然安静的教室里面清晰地出现在自己脑海,轻咳了一声:“大家请回到位置上。”说出这句话的亚瑟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缺乏感情,像是一把破损腐朽的琴弓搭在琴弦上用力划拉的声音,大家都很听话地回到了位置上,但整个教室除了椅子被拉开与地面摩擦的“刺啦”声、行走间衣料相交的摩擦声还有翻开书的声音……竟然还是没有人说话。气氛就这样胶着起来,亚瑟感到了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干巴巴不近人情。

“同学们,我们今天上……”“老师我知道!今天我们上历史对吧!”那后句没说完的“英语课”被咬在嘴边,最后狠狠地吞了回去。亚瑟看着下面瞬间炸开锅了似的一片混乱,张口结舌:“不是啊baka我们今天上……”“对了对了今天好像要上到1840年了哦!”“嘻嘻嘻提前进展到课后话剧吧我有好好预习哦”……

  “安静!”亚瑟拍着桌子大喝了一声,场面总算安静了下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讲台上拿了一支粉笔,回身往黑板上写下了“English”这样一个大大的花体英文。只见他回头,右手还夹着粉笔地将双手撑在讲台上,正打算介绍今天他要授课的内容时,下面又爆发出了一阵细碎的议论声。一头雾水的亚瑟回头,只见他亲手写下的“English”迅速变成了“历史”两个字,本来洁白的粉笔迹变成了鲜红,像是用血书写的一样,血淋淋地划出可怖的痕迹。下面的人,看到这一幕,细碎的议论声便突然增强,最后竟演变成哄堂大笑。

与他们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欢快气氛突然充斥在整个教室里,他们大声地嚷嚷着笑着打闹着,台下闹得不可开支。他们自行把上课的进度调到了课后话剧,黑压压的一片人在讲台下兀自演得畅快,嘈杂的声音像是重新被点击的播放键,又回来了,愤怒的蛇群更加兴奋地扭动着自己冰凉的带粘液的躯体,狂欢似地把亚瑟结结实实地束缚在这嘈杂的室内。局面越来越向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亚瑟连忙试图阻止,但因为无人理睬,所以再挽救也无济于事。

等等!不是说只是课后话剧而已么?!怎么会有大炮的声音?!怎么会有木板被火舌舔舐的哀鸣?!怎么会有熟悉的火药被点燃时散发的硝烟?!那充斥了鼻腔的味道是什么?!为什么这味道这么熟悉?!为什么熟悉到我想不起?!

烟草被点起的燃烧声,神志不清的人嘴里神神叨叨的话语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下来的炮火声,亚瑟仿佛在看一场劣质的双簧戏一样,眼前灰蒙蒙的一切、灰败无生机的人都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更无法分辨这些声音的出处,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们就只是,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环绕在耳旁的嬉笑打闹声混在枪炮的声音里格外刺耳,给人一种荒唐诡诞又非常诡异的感觉。亚瑟有些惊慌失措,这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也许他们个个都是高超的口技表演者,甚至不用一扇一抚尺只要垂下头就能掩饰声音的出处。由心头翻涌上来的恐惧让亚瑟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空间,远离这些可怕的超乎想象的奇怪景象,他向后退了几步,就立马干脆利落地转身向门外跑去。

用力拉开那扇紧闭着的雕花大门,再狠狠地拉上,门锁和门扣之间距离的碰撞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仿佛带起了无形的音波,在前方未知的地方引起了一场庞大的爆炸。小小的风铃因为亚瑟粗暴的举动而响个不停,尖锐的敲击声在亚瑟耳边近距离地响起,然后深红精致的风铃就摇晃着从门上掉了下来,碎成一块块更小的碎片,而那张深红色的卡片则被亚瑟踩在了脚下,遗忘在了脑后。

亚瑟冲进了走廊,宽敞庞大的落地窗仍然安安静静地立在走廊旁,做着沉默的见证者,但窗外的阳光却已然不见了踪影,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乌云取代了它的位置,风雨欲来的沉重压迫在亚瑟的心间,但他不能停下。只能继续迈开腿,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奔跑。在奔跑的过程中,他听到了他从未在这条寂静无声的长廊里听到过的声音,有铁链在地上拖动摩擦发出的声音,也有不知名物体敲击玻璃的声音。走廊似乎比他来时要短了很多,不就他就看到了那扇他来时的门。门微微敞开着,阳光斜斜地从门的另一头射进来,带着温暖和安全,如同他来时一样美好。

就差一点点了,只要两三步他就可以摸到门把手了,就可以离开了。沉浸在欣喜中的亚瑟并没有注意自己的脚下,斑驳粗壮的锁链穿过落地窗下的铁质锁环,拦在他脚下。亚瑟被狠狠地绊倒了,下巴磕在红地毯上,牙齿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回荡,亚瑟挣扎着想要爬起,但一根捅破了玻璃的藤蔓悄悄地缠住了他的脚踝,接着两根、三根,更多的藤蔓扯住了他,藤蔓自带的尖刺划破亚瑟的皮肤,深深地扎进他的血肉,来回拉扯,鲜血淋漓,阻止他向前移动的趋势。然后,缓缓地往后拉。从走廊的进头拉回了走廊的尽头。窗外的牡丹微微扬起了自己的笑脸,笑得如曾经一样华美而大气,被折断的腰肢重新挺立起来,顶天立地地扎根在脚下的土地里,姿态高贵而自傲。到了尽头,藤蔓们贴心地将门打开,把亚瑟拖回了原地。教室里还保持着亚瑟冲出去时的景象,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将时间与空间都凝结在那扇雕花大门关闭、红色风铃粉碎的那一瞬间。但此时此刻,亚瑟回来了。

就这样,教室里重新充斥着的嘈杂的声音点击了播放键,而诡异灰暗的画面却点击了倒退键,硬生生把亚瑟拉回到一个昏黄的午后。

他还隐约记得那个午后,他就站在一个人的椅子背后,用一种亲近却又提防的姿势站着,看那颗顶着枯黄头发的头颅轻轻靠在椅背上,脆弱干枯得仿佛一折就断的后颈被深色的实木椅背称得极其突兀,头颅的主人消瘦无力的手夹着一杆烟枪,漂亮动人的翡翠是整幅画面中不可多得的异色,象征着生命的翠绿居然被这样一只将近油灯枯竭的手夹着,让人不禁有无数嘲讽之感油然而生。头颅的主人像是难以支撑这杆华贵无比的烟枪一样,夹着它已经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青筋和血管狰狞的暴露出来,可怖极了。他听到自己好像在说着什么甜言蜜语,这些沾满蜜糖的话语从他嘴里吐出来,在空中化为闪着恶毒光芒的黑影,一句一词地插在头颅的主人身上,顷刻化为无形。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十分钟,也许仅仅只过了几秒钟,终于,头颅的主人总算无法支撑那生命之绿,肘关节撑在扶手上往外滑了一下,竟让那烟枪脱了手。

烟枪狠狠地砸在地上,里面填充着的烟草被磕了出来,一股诱惑糜烂的味道轻轻地袭击了亚瑟鼻端,它往后稍稍滚了滚,滚得离亚瑟更近了一点,他往前走了几步,正想弯腰将它拾起的时候——他视线中的一切都开始以那杆烟枪为中心,扭曲、旋转,深棕色的地板搅合成一团黝黑的阴影,实木的桌椅被硬生生地扭曲成一段一段,它们都像被龙卷风袭击了一样层层叠叠在一起旋转起来,而风暴的中心,那杆烟枪所在的地方依然是平静的,地板没有旋转,空间没有扭曲,时间仿佛只停止在那杆烟枪上,周围的事物根本与它无关。

亚瑟想去看看那个头颅的主人,看看他是不是也和那扭曲的景物一样被搅合成一团烂泥,那只夹着烟枪的手是不是也被截断,那脆弱的后颈是不是已经被折断,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粉身碎骨到永无出路!但是他不能,他根本没有办法抬起头,扭曲的空间迫使他的身体缓缓地弯曲,越来越像一只虾米,膝盖与地面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让自己直起身子,像是身上担待着无数亡灵一样!亡灵?!他用几乎扭断自己脖子的力度往自己肩膀上望去,却立马被一张放大的脸吓得愣住了,而那张脸的上面还有几十张这样的脸。那几十双藏着黑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无机质的暗芒在黑洞里流转,他曾无比害怕这些可怕的黑洞,而此时此刻它们就在离他不过五厘米的地方。无数暗红色的血液从黑洞里流淌出来,划过他们只剩一张皮的脸庞,接着他们张开同样只剩下一层皮覆盖在其上的嘴,一股死亡的恶臭伴随着之前那诱惑糜烂的味道纷涌着淹没了他,那沉重嘶哑得像破锣一样的嗓音吟咏道:

“时间快到了。是美梦破碎之时,是清醒觉悟之时。”

嘴角咧出正常人无法咧出的弧度,嘴巴像是要撕破嘴唇似地将可怖的微笑拉扯到极点,烂黄的牙齿清晰可见,生满水泡恶疮的舌头已经萎缩了,从稀疏到几乎掉光的齿间露出来,往下恶心地淌着脓液。

他们大声地念着,最后一次施力,将他的头狠狠撞向了地板,砸向那杆烟枪……

[咔哒咔嗒]

这是硬物敲击时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惊到了亚瑟,他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仍半弯下腰站在讲台前动都没动,刚才扭曲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幻觉,现在与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本该在位置上坐着的那些“人”,都不见了。那声音很耳熟很耳熟,亚瑟曾无数次听到这东西被夹在一双日益干瘦无力的手里轻磕着。那杆白象牙镶金翡翠烟枪!作为见面礼送出去,象征着他无耻阴谋和险恶用心的,礼物!那个他差一点点就拾起了的烟枪!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猛然直起腰往后看去,便看到有个穿着红色长衫的人坐在讲台上,翘起一条腿,用修长有力的手指夹着那杆华美的烟枪在讲台上轻敲着,却没有任何东西被敲打出来,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回响,穿透到亚瑟的心里,仿佛要将骨头都要凉透一样。

“时间快到了。”那人俯下身子,在亚瑟耳旁轻轻地说着。



教室系列    耀朝部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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