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歌

  已解禁

  “如果年纪大了，也许找个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慢慢变老，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耀帮燕子拎着包走出了东站，东站浅灰色的檐角挡不住初阳从清晨的薄雾中探出自己的光芒，燕子在这浅金色的晨光中轻轻伸了个懒腰。

“我们去吃粉吧。”她说。王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南宁是个不算老的城市，但有些独特的景色仍散发着淡旧的气息，而那些好吃的老店就藏在这些不太深的巷子里。他们坐车穿过东城来到西城，走路走过车水马龙来到古朴小巷。西城总是苏醒得比东城早，东城的商区尚在沉睡，西城的小店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两碗牛肉老友粉！一份二两，一份三两！ ”“哎~好！”

  王耀寻了个桌子坐下后便朝老板唤了一声，老板立刻应了，气得没来得及出声的燕子拍了他一下。

  老板的动作很快，厚重的铁锅被他用得虎虎生风，蒜蓉、豆豉、辣椒和秘制的酸笋被丢进铁锅里爆香，热油与他们共舞着，鲜辣的味道猛然从那间小小的厨房里飘出。香气仿佛有实质似的从这里扩散出去，兢兢业业地招来越来越多的食客，这诱人的香气勾起了人胃里的馋虫，不由得竟垂涎欲滴、食指大动起来。

不消多久，热气腾腾的老友粉就端上了桌，燕子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桌上店家自制的辣椒酱狠狠加了一勺进粉里，用筷子稍稍一搅动，那香气就变得更有攻击性了，肆无忌惮地从这小一方店铺弥漫出去，凶猛地袭击了店外饥肠辘辘的路人。早就被诱惑得不行的燕子埋下了头专注地惩治着这碗“磨人的小妖精”，先鼓着腮帮子嚼嚼经柠檬秘腌过的牛肉，感受着柠檬清新的微香混杂着酸笋的酸、指天椒的辣从牛肉粗放的肌理迸发出来，再喝了口汤，味蕾全部都被叫醒，仿佛每个细胞都在这份酸辣鲜香的美味中苏醒过来，朝气蓬勃地准备迎接新的一天。王耀不急不忙地在柜台买了一瓶冰凉的豆浆，所以等燕子被热出一脸汗时，手边已经备好了一瓶可以解辣的豆浆。

“明明知道自己猫舌头，受不得这么烫，还吃这么急。”

“不这么吃怎么爽啦！ ”

燕子抽抽鼻子，吸了一大口豆浆这么回答。

老友粉要趁热吃，凉了鲜味就都要跑走了，王耀吃得很快，粉已经被他吃完了，这会儿正慢悠悠地边喝汤边看燕子和“妖精打架”，老友粉的汤是用久炖的骨头汤混着碎肉烧开的浓汤，骨头汤浑厚的韵味交织着佐料的鲜香，被绝佳组合起来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如同电击一样从视觉、嗅觉、味觉等多方面刺激着神经，让人止不住地淌下一身热汗，一碗粉下肚后热汗淋漓、通窍醒脑地那叫一个爽啊！

见王耀已经吃完了，燕子也赶紧速战速决：大口干掉剩下的粉，迅速解决肥美的牛肉，再痛快地喝上几口汤，完美。接着，等他们离开这家狭小的店铺时，店铺仍然是人声鼎沸的，形形色色的人热热闹闹地坐在相邻的桌子边上，各式各样的声音填满了人与人之间的所有空隙，陌生不陌生的问题在这里仿佛不存在。南宁人喜欢将自己哪怕萍水相逢的朋友称作友仔或友女，这似乎是这里的人心照不宣的独特称呼，好像唤一声友仔友女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一样，独特且温暖的称呼，充满了浓浓的老友味。

  燕子：“吃了碗老友就可以叫做友仔~友仔，我们去潜水！去吃海鲜吧！”

   王耀无奈地耸肩：“好吧好吧，友女，我们走。”

  最后，他们是在驶向涠洲岛的客轮上，伴着第二日的晨光远远地窥见涠洲岛的，当天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他们就老早地起了。整片空间都是寂静的，鸟儿似乎还没醒，四周听不见振翅声和清脆的鸟鸣，只有轮船引擎转动和船体破开水面的声音，站在甲板上等待日出的旅人不止王耀和燕子两人，但大家都静默着不曾发声，屏气凝神地仿佛是在期待绝世美人揭下脸上影影绰绰的面纱。募然间，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得很浅很浅，从海天一色区分开来，浅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层薄纱拢在墨蓝色的海面上，一轮金红色的光芒从海平线上缓缓地露出来，慢慢地扩大它的范围。

  王耀怕燕子着凉特意带了条毯子，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自己披上了，老年人感觉到了莫名萧索。金红的光芒愈发的加亮了，王耀知是太阳将从那里升起，轻轻用肩膀撞了撞燕子，扬起下巴指向那盘温暖的光。初阳就这样一点点地露出了一个半圆，光芒还不刺眼，柔柔暖暖的绽放在海平面上，一点点、慢慢地升起，直到一个猛劲跃出海平面，冲破了远方的云层，将橙金的光芒洒在那些云朵上，将它们渲染成金灿灿的颜色。看到此，燕子激动地攥紧了随着海风而拂到她身上的王耀的毯子，

  “看！太阳出来了！”

  毯子被攥紧，海风从拉高的空隙里钻进了，吹得王耀的薄衬衫隐隐作响。

  “我看到啦，姑奶奶哟求你把我的毯子放下来，老年人可不禁冻！”

  说是这么说，王耀并没有将毯子拉下来，反而将它拉得再高，高到可以盖上燕子的双肩，把她搂得紧了点。

此时的太阳本身金得越发耀眼起来，洒下来得金光像一把火，将平静的海面点燃，燃烧掉了墨蓝的暗沉，蔚蓝的海水就在燃烧过后露了出来，细小的海浪也被太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波光粼粼地煞是美丽。此时，想要分辨海水与天空，再次变得困难起来，因为水与天都是闪亮亮的蓝成一片。涠洲岛就在那不远处，明媚灿烂的阳光给岛屿上头镶上一圈金边，而波光粼粼的海水则将阳光反射，给岛岸线撒上细细碎碎的亮粉。遥遥地看码头，看得还不是很清楚，只看到零星几个人站在岸上，几条渔船正驶离码头，那是早起出海的渔民。

  再过了一会，船就到岸了，深深地吸一口带着海洋气息的海风，胸中浊气都随着呼吸间被带走，有种万物皆空，肚子空空的感觉。

  哪怕是饿极了，作为老饕的王耀和燕子也绝不会亏待自己的肠胃，更何况来到了这盛产海鲜的地方，但是早餐也得清淡柔软好消化一点，所以他们便在这码头旁寻了一家店铺吃早餐，早餐吃的是清早渔民们打捞上来的新鲜大蟹和着大米炖的海鲜粥，只放清洗干净去掉蟹壳砍成四块的螃蟹、去掉虾线的鲜虾和一点姜葱和盐，生抽，味精都不放，白粥绝不遮挡海鲜清甜的鲜味，海鲜也决不让人忽略白粥的软糯爽口，米粒已经被炖得软滑到几乎看不出原形了，入口即化，大清早的喝这么一碗暖且柔软的海鲜粥下去，从胃到身体各处都感觉到舒服。将粥里的螃蟹捞起来，去壳，露出里面雪白的蟹肉，稍稍咀嚼一下，新鲜清甜的味道就弥漫在整个口腔里，让人的心情也不禁变得好起来。

  仔细地跟和善的老板娘询问了一下，王耀二人就朝着斜阳岛的方向去了。走在马路上，远处传来海浪扑打石壁和沙滩的声音，太阳也不算猛烈，海风徐徐吹着带来海水特有的咸味，微微掀开了燕子特地挑选的孔雀绿长裙。翠绿轻薄的裙摆在白皙的脚踝处拂动着，仿佛能带起一阵清凉的小旋风。

  到了潜水点，王耀和燕子很直接地选择了水肺潜水。向教练示意了AOW的证件，便去领取了潜水套装。很快两人穿着紧身潜水服的走向出海的小艇，开艇的教练人很好，一边开着船还一边特地为他们圈画出了海洋生物最多的地点。斜阳岛潜点斜阳岛环岛皆为悬崖，没有沙滩，珊瑚较少，贝类多，虾蟹鱼较多，常可看到大规模的海狼群以及门扇大的鳐鱼，天气晴朗时能看到清晰的水下岩壁和各式各样的海底生物，好在今天天气着实是非常不错的，所以小艇往海上开了将近200米，王耀和燕子下水了。从穿着黑色潜水服被太阳晒得有些滚烫的背部首先接触到清凉的海水开始，到整个身体都在铅块的重力作用下缓缓地全部浸没在海水中，入水的每一个瞬间都让人无比激动。燕子顺着下水时的惯性又用脚蹼用力划动往下游了一两个身位便停下来，一边等自己的耳压打开一边等王耀慢悠悠地划下来。等到王耀以正常速度游到燕子身边时，燕子嫌弃似得瞪了他一眼，但是这犀利的眼神被潜水面镜挡得也差不多了，不过王耀还是有预知地感受到了妹妹的嫌弃，嘴角不由得扯开了一丝愉悦的弧度，虽然这笑被呼吸管堵得有些不太明显，但也足够迷人帅气。

他们继续下潜，阳光穿透过波光粼粼的海面，穿过清澈透明的海水，扭曲地在那两个不断下潜的身影上留下美丽多彩的光线，一条一条的仿佛是挥舞着的彩虹。在海水中潜行的时候，会突然地感觉生命的节奏变得缓慢，耳旁没有了平日里无时无刻都存在着的白噪音，只有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和海水流动的声音以及各种海洋生物游动时的声音，眼前是一片无边的蔚蓝，蓝到心头颤动，五彩斑斓的鱼儿从眼前游过，与万千陆地世界不同的海底世界出现在眼前，就像进入大海的梦境一样逃避重力的束缚，在蓝色的世界里享受海水温柔地抚摸。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阳光水温都恰到好处，即使到了水下10米光线都不成问题，王耀入神地盯着此处少有的一块泛红的珊瑚礁——可爱的小丑鱼在依附珊瑚礁扎根生长的海葵之间灵活地穿梭，海葵长长的触手被海水卷得四处飞舞，如同陆地上最轻盈的舞娘手下的那两管水袖，在这片“灯光”“伴舞”都不缺的小小舞台上，兀自舞得精彩万分。

  而燕子却斜斜地悬在王耀旁边，仰着头望向上方的海面，有一小群亮闪闪的银鱼不近不远地在她身边来回游动，鱼鳞随着游动不断地将投射到海底的阳光再从不同的方向反射回去，在这海底里，活像一小段被宇宙遗失的银河。

这一段海底旅程随着水肺内压缩空气的即将告罄而结束了，王耀和燕子两人匀速地向海面游去，划动的脚蹼带动着身体向上向上，直到破开水面，从一个仿佛宁静平和的世界慢慢地又被一个活泼生动的世界拉回。王耀哼哧哼哧地先爬上了小艇，将手伸向还泡在水里微微喘着气的燕子，将她拽了上来。

“你刚刚在想什么呢？一直看着海面。”

 王耀一边摘掉潜水面镜一边问燕子。

 “你不觉得从水底抬头看太阳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么？从海底深处看着那一个小光影，我们本来离太阳就很远了，现在又更远了，光影也在海水的阻碍下变得不那么刺眼。但是这光影随着越来越接近海面，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在冲出海面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都点亮了！”

燕子也摘掉了潜水面镜，此时正用手掌微挡着脸，仰头眯着眼去看太阳。

 “像我们以前一样。”

  希望原本就像星星之火一样是个小小的光影，努力着努力着就离海面更近了，希望也越来越大，然后就在某一天，一切都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