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冰湖之下》—1 新生酝酿之时

1 死亡创造了新的生命,冬日的新生正在酝酿。

  白色的天地空荡荡,雪落到湖面上把地面和湖泊同天空连成一片。有人行走在这一片虚无的纯白里,好像在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于是,当时他站在自己选择的坟墓前,深深地跪下为自己拂开坟墓上的落雪时,面对面地见到了她。

她静静地仰面躺在湖面下,冰湖湖面很透明,她的睫毛好像能在眨动时划破冰面,呼出的空气可以融冰成水,湖水淅淅沥沥地淋湿她的脸庞,濡湿她浓墨般的秀发。她面容如此清晰和沉静,如此近,好像她并没有被封在冰湖里;如此沉静,好似她睡在温暖的白云里。

但冰层那么厚,厚得好像一堵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冰墙,他们之间隔了一个世界。他将手掌放在她面容上方的冰层上,慢慢摩挲,用指头刻录她的五官。这里的冰太厚了,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砸开这个冰面的。

  他从别处冰层比较薄的地方生生凿了一块冰块出来,和他差不多的高度,被他用一架自制的简易雪橇拖了过来,立在她旁边。依据她的面容,他开始雕刻冰雕。

  他雕刻的技术巧夺天工,而此时此刻落刀好像如有神助,一刀划下去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流淌了出来,这力量勾着他的刀尖,牵引着他的手指。如此这般,她的面容从湖面下转移到了冰块上,每一个发丝都被完美复原,冰雕逼真得好像会呼吸,仿佛这才是真人,而冰湖下的那位才不是活物。

  在周围的风携着雪刮得鸣鸣作响的间隙,静谧也像细雪一样洒落到他身边,雪落进他脖颈化成了刺骨的雪水,他却毫无反应,他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生灵摄去,刻刀在冰上留下的声音是静谧唯一的伴侣。

  湖面和天空在水平线上融合在一起那样,想象和现实也有可能在这雪色天成的世界里相互融合。

  他手上拿着刻刀,深深地凝视冰雕的面容,湖光山色洒进他的眼眸,他的眼睛闪烁着光。暮色贴着雪,不出几息就刮到了他身后。他慢慢地放下了雕刻的刀,凝视的目光将他的眼睛铸成一块与外部世界没有任何关系的顽冰,冰的世界里只有冰湖和冰自己,铺天盖地的雪只不过是填充世界的基本色。

  天色暗了,山与山的掩映让湖区的夜晚来得总是很快,他的工作只差这么一点点就可以完成了,但沉沉的天色缠着他的刻刀,无论如何都下不去。冰雕只差手部和一些细节没有雕刻完,但他实在不能摸着黑工作,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是夜,稀薄的月光掺上凝成水的寒气,瀑布一样从空中倾泻而下,撞进冰湖湖面,横地溅起一片柔软轻盈的雾气,细细碎碎的,看起来竟然比月光还要闪耀。雾气缠绕在冰雕的裙边,把它初具雏形的长裙染湿,重重地垂在它的脚面。当月光爬上冰雕的肩头时,它微微动了一下,转过身,本来背对冰下人的它现在变成正对了。

  它踮起脚去看被他扫开了积雪的冰面,虽然它脸上的眼睛还是一片未经雕刻的空白。冰下人仍旧沉沉地甜美地睡着,它对她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没有被精细雕琢过唇瓣无法做出“说话”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只能挑起一丝细微的弧度,根本无法开口说话。于是它遗憾地笑了笑,又转了回去。

  星子沉默,月光退隐,太阳重新窝上雪山的山顶。他无约而至,怀抱着一束红色虞美人,沉默地拿起刻刀。冰屑纷纷落下,冰雕的唇角有了笑纹,长裙有了质感,手上拿起了一把冰虞美人……刻刀最后轻轻落在冰雕的眼上,轻巧地勾勒最后一笔它闭上眼时眼皮的纹路。那些精致的细节逼真得好像真人,最后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吐气化成白雾,迎面扑在它脸上,震得它睫毛颤了颤,而后又勾勾缠缠地往他们头顶上升。

  他拿指头抚摸它微笑的唇,现在它和她已经算是几乎一模一样了,只不过冰下的她有着一头柔顺浓密得如同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但冰上的它……若非刻意,谁又能勉强冰染上颜色呢?他的手背轻抚过她那透明的,在背景衬托下却更像雪白的发丝,风在他指尖和它的发丝间穿梭。

  血,从他齿关和指尖涌出。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力度之大以至于血不受他自己身体控制和低温天气的影响疯狂涌出。涌出的血还带着热气,他将指头点在它的唇畔,细细涂抹开,将透明的它染上自己的颜色。不受控制的血从它唇畔落下,滚落到它手中握着的虞美人上,热量几乎把透明轻薄的花瓣融化,鲜艳的颜色却让冰花有一种热烈怒放的感觉,这种感觉暖暖地舔舐着它的胸口。

  原来温暖是这样的感觉,原来人类是这样的温度。它缓缓地睁开它那双被他精心雕琢过的双眼,没有经过雕琢的眼眸是一片空白,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它自称卡门,红色虞美人在它透明的指尖如火似的开着,好像要把虚白的一切都烧起来。

  现在,发丝雪白,嘴唇红艳,眉眼含笑的卡门看起来和冰湖下的她不怎么像了。染过颜色的冰,怎么会是原来的冰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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